散装椒盐耦合 高清迅雷下载


一个关于夏天的小甜饼。

01

被方纾送到老家县城的别墅的时候,方绪听到了在城市中被车水马龙的声音掩盖的似乎铺天盖地的蝉鸣。

方纾把大门的钥匙递给了他,从驾驶台上打开跑车的后备箱,露出了方绪带来的30寸旅行箱。

“我就不进去了,里面已经请了阿姨打扫,这段时间都你自己解决三餐和家务。”方纾嫌弃南方夏日的太阳过分热烈,不愿意下车。方绪只能自己从后备箱中把沉重的箱子搬下来。“姐,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

方纾刚刚做好的银色美甲轻轻扣着方向盘。明明是磨砂的质地,但方绪总觉得这颜色与方纾的性格一样张扬得反光。

他们没有像长兄那样阅历过父亲创业的时候,有记忆的时候家里就是富足余裕的。除了方纾偶尔会烤一些饼干,他们姐弟对于庖厨几乎敬而远之。方绪可以纸上谈兵地说出哪里产的牛肉哪个部位如何烹饪最鲜美,但是绝对不知道一块漂洋过海而来的松阪牛肉应该从哪个角度哪丝脉络开始切割。

“谁叫你跟爸爸吵了架就一声不吭飞去巴厘岛散心。”方纾说道,“爸爸才罚你来这儿的。”

方绪这时刚过十八岁生日。高考过后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方爸爸希望他上金融或者精算专业,但是他自己偷偷改成了海洋化学。通知书寄到了家里父亲才知道他报志愿时候的阳奉阴违。

积威甚重的一家之主与不可一世的二世祖就此针锋相对。

方绪不打一声招呼就买了机票飞去了免签的巴厘岛,过了一周觉得消了气才给家里打了电话。这就是方爸爸把他赶到老家别墅反思半个月,还没收了他信用卡副卡的缘由。

“海洋化学有什么不好我们家非得和铜臭味儿打交道吗”站在户外这一会儿,方绪的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就算我未来找不到工作,他总不能不分我遗产吧”

方纾翻了一个白眼。“阿玛尼的上衣和裤子,菲拉格慕的鞋,还能随时买得起去巴厘岛的商务舱。没有铜臭味儿我们方小少爷哪能这么光鲜呢。”她看了一眼腕间的百达翡丽腕表,说道:“我下午还有个会,这会儿得赶回方圆了。”

方绪挠挠头,示意姐姐可以离开。

方纾发动了汽车,忽然想起来忘了转达爸爸嘱咐的话。“对了,爸爸找了他一个老朋友的儿子,午饭过后就过来陪你。”

“陪我是监督吧。”方绪脑子里想起了爸爸喜欢的那种一脸严肃的、没有一丝人味儿的精英。

“是你的师兄,过了暑假大三,学……嗯,好像是图书馆学的。”方纾冲他眨了眨眼睛,“好好享受假期啊弟弟。”

02

方绪对厨房中的厨具一筹莫展。父亲把他赶回老家别墅就是起了让他体会“筚路蓝缕”的心思,给除了园丁外的家政们放了假。方绪打开一层的中央空调,寒气把淤积的暑气驱散后,才想起来早上方纾好心提醒他要带上红豆餐包。

就着冰箱里的牛奶吃了几个餐包凑合,方绪那些狐朋狗友群里已经开始不断漂浮出对话的通知。有人圈了他,问是不是老方总送了他一个酒吧。他没好气地回道:“在老家关禁闭呢。”

群里寂静了一阵儿,而后不断涌出“好自为之”的表情包。

这时候别墅的门铃响了。方绪擦了擦嘴角去开了门。

太阳炙烤的热气与聒噪的蝉鸣一同涌到他的面前。不知道是空气在眼镜上凝结了水珠还是骄阳过分耀眼,他眨了一会儿眼睛,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

穿了一件料子一般但熨烫得规整的亚麻色短袖衬衫,灰色的休闲裤。背了带有他们学校logo的旧书包。是那种高校里最常见的男生的发型,细碎的刘海勉强过了眉毛,面容说不上有记忆点,倒是有一双狭长而优美、又微微下垂不显得凌厉的眼睛。

“这里是方绪家么”门口那人的眼睛看向方绪,让他有了一种被审视的感觉。

方绪对这位爸爸请来的监工没有什么好感——即便与他想象中的形象有许多的不同。他骄矜地哼了一声,示意那人进来。总归还是要好好表现让爸爸把副卡发回来的。

来人安静地在玄关换了拖鞋,才说道:“你好,我叫白川。‘川长白鸟高’里的那两个字。与你是同一个学校的。”

方绪不想对这位监视者付出太多的情感,连较劲儿都不想。自顾自地从行李箱中拿出开始玩没有通关的阿尔宙斯。被他撂在一旁的白川举起了手中的红色条纹塑料袋:“吃水蜜桃吗我路过果园的时候买的。”

方小少爷很少见到这种随意装在没有logo的塑料袋里的散装水果,抬眼看了看白川。屏幕里的宝可梦训练家就不小心从悬崖上跑过头掉了下去,连带那只好不容易遇见的闪光宝可梦也没能捉到。屏幕上显示出游戏主角掉血的墨色框,他轻轻啧了一声,关掉了,终于对白川说了第一句有文字含义的话:“书房给你用,你的卧室在二层,我住一层,少来打扰我。”

方绪不甚痛快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清爽的家居服。燥热的气象即便有空调也不想用吹风机,就用一条大浴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一头自然卷黑发。走到空调的通风口下,方绪瞧见了门口卧着一只青色玻璃盘子,其上整齐码着水蜜桃果切。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桃肉的象牙色中泛出轻微的胭脂色,与它的香味一样甜丝丝的。

“太酷了。”方绪小学的时候也学过围棋。图书馆学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专业,并不像他报的海洋化学那样具象而容易理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图书馆学”是如何对文献进行整理的。

白川右手滑着鼠标滑轮,对比左边的文献与右边的目录表格,语气平淡地说:“你的专业也很独特。”

方绪挠了挠头。他报化学类的专业并不是因为化学成绩格外地突出。想与独断专行的父亲较劲儿、远离他们家的铜臭味儿是一回事,此外便是他真的非常热爱海洋的风景。富裕的家庭让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海洋,这使得海洋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有什么事吗”白川校对完一截目录,而后抬眼看他。“放心吧,虽然我受方伯伯拜托来陪你两周,但只要你不偷偷跑回家,我是不会干涉你的生活的,”他说道,“导师的活儿比较重要,我还想读他的硕博。”

方小少爷一向被众星捧月地对待着,白川这番冷漠而过分坦率的话让他也不知道如何回应。白川见他说不出什么事儿,只活动了一下手腕,拧开巴黎水的汽水盖儿,润了润嗓子,继续审校文献目录。

“好吧,你注意休息。”话说到这里,方绪也不能打扰白川与古籍文献的相处,关门前又加了一句,“我就在一层的卧室,如果有需要的话来找我。”

晚饭的时候,方绪被煎蛋的香气从游戏中唤起。

别墅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他好奇之下走向了他极少涉足的厨房。白川背对着他,围裙在后腰束了一个规整的结。油烟机吸收着蒸腾而起的油烟,从上侧垂下的浅黄色的灯光因为丁达尔效应而显得丝缕分明。

白川将锅中的两个鸡蛋放在一边空置的盘子上。而后借着煎蛋剩下的油放入了切好的葱姜蒜炒香,再放入生抽、老抽与蚝油,锅中的咸香迸发而出之后,又加了半锅高的纯清水,而后将一边切好的水磨年糕放入其中,再放入两个煎蛋一同炖煮。

年糕需要一会儿才能煮软。白川将锅盖焖上,调了小火。一回头看见方绪站在厨房门口,指了指洗好的葡萄:“先吃葡萄垫一垫。”他又说,“家里存下来的菜不多,晚上就先简单吃个烫年糕吧。”

玻璃碗里装着白川摘选好的葡萄,洗得干净,色泽深邃。方绪取了另一只玻璃碗,分了一半葡萄给白川。过了一刻钟,白川才将两大碗的年糕送上了餐桌,加了烫好的上海青与雪菜,铺陈在糯而白的年糕上面。

方绪把另一半的葡萄移到白川面前,露出了一个求夸奖的表情。说实话,白川对这位小少爷愿意分享水果非常诧异。他之前认为自己的角色是看住小少爷不乱跑,顺便保障最简单的一日三餐的保姆——方爸爸也知道自己家的小儿子单独住生怕是顾不过来餐饭的。

方绪的妈妈比年来热衷于养生,吃饭前都要喝一口汤。方绪先拿了调羹喝汤。没有那些复杂与用料奢侈的高汤打底,只加了简单的调味料,渗入煎蛋的鲜味。年糕中的糯米粉渗入到汤汁中,使得整碗烫年糕看起来是味道温润而鲜活的。

他中午没怎么吃饭,水果也不管饱。这份烫年糕在他看来就如同珍馐了。他很快吃完了年糕,连碗中的酱油汤都饮尽,露出繁花似锦图案的碗底。

“没想到,你做菜不比我家的厨师差嘛。”他看向白川。因为待在厨房里面对开战的灶台,哪怕开了空调也不管用,白川的鬓角与发际线挂了些细细密密的汗珠,眼角与鼻尖热得有些发红。白川吃东西的姿势倒是非常斯文好看,用标准的用筷姿势从碗中夹出年糕,然后无声地品味。方绪从小爱吃西餐,家里的大人们也管不过来,因此拿筷子的姿势还是相互交叉的。

“没有,你吃个新鲜而已。吃一个星期你就该厌烦了。”白川说道,“明天想吃什么”

方绪拼命地想来这儿之前网上检索过的老家的美食,点了一道据说口碑不错的,“腐皮包黄鱼、苔菜小方烤!”

白川舀汤的手顿了顿,而后叹了一口气,“我不会做。”

“那……葱油蛏子你总会做吧”

“嗯,这个会一点儿。不过蛏子得买新鲜的,所以这里没有准备。明天得一早去集市买。”

03

方绪没有料到白川说的“一早去集市”的意思,是要两个人一起去。

跟狐朋狗友们约不成在新挂在他名下的酒吧的派对,几个儿子子便约着开黑到了凌晨两点——比较幸运的是,好歹他爸还没有让管家把老家别墅里的无线断掉,或许并不是为了照顾他,而是为了照顾需要帮教员完成课题的白川。

方绪认床,开黑又需要花脑子,他脑子发热到三四点才迷迷糊糊睡着。还没能进入更深一层的梦境就被敲门声惊醒了。他顶着一头乱发去开门,发现白川不仅穿着整齐,还蒸了之前厨师做好的饺子、打了豆浆作为早餐。方绪看向了自己房间里的电子钟,才将将八点。

“那么早啊。”他打了一个哈欠,一时间想不起来早起的意义是什么,准备缩回自己的空调被里。白川及时提醒他:“说好要去买蛏子的。”他指了指餐厅落地窗外的太阳,“再过一个小时日头就开始毒了,现在去刚好赶得上抢最后一些新鲜的海货。”

对白川没了那份专门针对父亲派来的监视者的脾气之后,方绪也觉得父亲让白川在这别墅里没有酬劳地陪自己两周,还要给自己做饭,也是蛮过分的。这份愧疚感让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含糊地对白川说道:“稍等一会儿,我去洗漱。”

等他洗漱好换好衣服出来,白川已经不在餐厅里。他从餐厅的落地窗向外望,才发现白川戴着一顶草帽,穿着黑色的套鞋到了别墅的花园里。

他端着一盘蒸饺踱步到花园,倚靠着通往花园的拉门。白川从工具棚里搬出了一大卷黑色的遮阳网,正准备给将近开花的重瓣绣球遮挡阳光。

“老头没给园丁休假,你不用打理花园的。”方绪也不想用筷子,干脆拿了一把叉子来吃蒸饺。

“不碍事的。”白川爬上了梯子,往架子上铺上遮阳网。夏日的阳光雪白,透过遮阳网细密的缝隙,细细碎碎的亮光投在白川的眼角。他回头看到方绪不正经的样子,无奈说道:“回餐桌上吃饭,小心胃疼。”

别墅里没有父亲留下的车,只放了两架山地自行车,这就是他们两个人出行的工具。离开别墅所在的社区,再过一条交通主干道,就是通往旧城区的一道长长的下坡路。方绪可不惧怕刺激,白川也对这段路熟悉,两个人干脆放开了踏板,只把握住自行车的把手,任由重力带着自行车向下滑去。

县城的旧巴士,风尘仆仆的汽车,以及闲适悠哉的行人从他们身边飞速划过。接近海边,迎面而来的风愈发喧嚣,弥漫着海边独有的略微腥味的气息。

“啊!舒服!”方绪感觉到夏日里南方城市的燥热全部被这一阵海风吹开,额前凉凉的。

“下一个路口刹车。”白川提示道。他明天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打底T恤,外面穿了一件短袖衬衫。衣角被风鼓动而起,像是迎风而生的翅膀,让方绪晃了眼。

小少爷是第一次涉足如此平民的菜市场。他妈妈偶尔也给家里人做饭,方绪会陪着她去附近的山姆采购食材。这是他关于买菜的所有的定义了。

这里的过道狭窄,两边是排得密集的商铺,偶尔还将多出来的海鲜蔬菜摆在了过道上,瓷砖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层浅浅的水渍。商铺里为了让食材显得新鲜好看都打了明亮的白灯,这使得菜市场里浮起了几分闷热,与些微的汗水味道与此起彼伏用方言交谈的声音一起。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海鲜不需要通过冰冻或者烘干保鲜,错落有致地在极为有限的摊位面积上排布。这使得方绪不由感慨老板们都是当之无愧的收纳大师。

白川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相熟的摊位前,用方言问了老板一句话。方绪没有在老家长大,不太听得懂方言,大致猜到白川在询问还有没有剩下的蛏子。他眼尖地看见了泡沫箱子里的蛏子,便蹲下身观察这些还活着、没有变成盘中餐的生物。蛏子们优哉游哉地吐着沙子,没有一点要被送上餐桌的自觉。

白川买好了蛏子,叫住了想用手去触碰海瓜子玩的方绪。

他问道:“除了葱油蛏子,来个红烧茄子,青椒牛柳,再加一个豆腐羹怎么样”白川不打算让方绪钦点午饭的菜单。毕竟以方绪的生活经验,所能想象出来的菜肴几乎都是他不会做的。

方绪算是美食家,但不算是必须满足口腹之欲的人,没有犹豫便同意了。他跟在白川身后,看着他买其他的食材,顿时有一种无用武之地的挫败感。

到了一处卖腌制蔬菜的小铺子,白川停住了脚,将摊铺上的一个玻璃罐子递给了方绪。“闻一闻,好不好吃”

方绪看着玻璃罐子里整齐叠放着青翠碧绿的菜梗,心里想生怕与贡菜是差不多的味道。一旋开盖子,难以名状的味道冲入了他的鼻腔,让他仿佛梦回勇敢挑战鲱鱼罐头与蓝纹奶酪的时刻。

白川把罐子收了回去,扫码买下了这一罐臭苋菜梗。方绪好不容易从这味道中缓过神来,看见了白川脸上带着笑,似乎捉弄了他心情很好。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白川在笑,让那双微微下垂的狭长眼睛显得流光溢彩起来。

或许小城市的闲适也感染了方绪。在午饭餍足后,他回到了自己房间补眠。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半,窗外的太阳已经稍稍温和了些许。方绪在房间的浴室里洗了一把脸,准备去冰箱里拿瓶可乐解乏。

书房的门没有关,方绪路过的时候看见白川没有像昨天一样在操作电脑,而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方旧棋盘出来。白川在对着电脑上的棋盘打谱,身体微微前倾,握棋的手势像是欲飞的白鹤一般优美。

方绪灌了一口可乐,前去敲了敲门,将白川从棋谱中拉了出来。

白川看了一下手机,说道:“快五点了,我马上去做饭。”

方绪可不是为了让白川去做晚饭的。他好奇地去看棋盘上的局势,说道:“可以在这里落子,夹。”白川看了看屏幕上的棋谱,确实如此。

看着白川在他所指之处落下了子,方绪心满意足地说道:“虽然没走职业的道路,但我好歹也是围棋班的优等生。”他说道,“师兄,你也学过围棋吗”

理论上来说方绪确实应当叫白川一声师兄。只不过这不在白川的期待里。这声不太听得出尊敬意谓的师兄倒是让白川感觉耳根有些发痒。“小时候学过,大约没你下得那么好。”

方绪说道:“我们来对局吧师兄。”悠闲而漫长的夏日假期总让人有些别致的想法,“如果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何”

被白川吐槽了一句,方绪也不觉得丢脸,非常痛快地在沙滩上倒着行走,看着跟在他后面的白川,看着潮水的起伏冲刷走他留下的脚印。海上与城市里的温差带来了风的流动,夹杂着海水的气味。海滩边设立的餐馆渐次亮起了灯,逐渐落下的夜色中漂浮起温暖而微小的光点。

他们决意去烧烤店大快朵颐。

即便老家这边的口味偏向清淡,但烧烤摊做四方游客的生意,自然满足了方绪要重重放辣的愿望。方绪就着辣酱吃了十串烤鱿鱼和十串椒盐琵琶虾,又终于凭借自己年满十八岁的身份证喝到了桶装的黑啤,这几天来被父亲丢到这边反省的郁郁就成了一股畅快而侠气的心情。即便海边的餐馆大多简陋,但食材直接从海中捕捞上来、几乎没有颠末特殊保鲜程序的海鲜保留着一股灵动而鲜甜的味道。

白川不太吃辣,也不太爱吃烧烤,面前的是一看就寡淡的蛋炒饭与凉拌海蜇皮。他吃饭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偶尔停下来喝一杯餐馆老板娘自己做的凉茶。

这里的海带凉拌菜与盐烤秋刀鱼也做得很好吃。十八岁的儿子正是食量大的时候,第一次上桌的烧烤很快就只剩下签筒中的竹签彰显烤串的数量与价值。方绪问服务员要了新的点菜单,又点了些烤贝类与海鱼,在口味那一栏重重地勾了“重辣”。

他正准备将点菜单递给服务员,就被白川伸手拦下。他皱着眉头不赞同地说:“方绪,不要再吃辣了,对胃不好。”

方绪笑嘻嘻地拿回了点菜单,划去了重辣一栏的标记,在微微辣一栏重新打上了勾。“我都听师兄的。”

服务生小姑娘看了看他们两人,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抿着嘴笑着去收银台下单了。

方绪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弧度是圆的,到眼角有些尖尖的上挑。他有些低度近视,出来玩又不愿意戴眼镜,平时看人的时候习惯于微微眯着眼睛,这让他更像是一只狐狸。酒精爬上他的眼角,残留下一抹浅淡的红色。日光灯的影子投在他棕色的瞳仁里。这让白川觉得方绪看着他是深情而专注的。

方绪低下头的瞬间,这份深邃又稍纵即逝。

这里的餐馆多是开在比邻的平房里。餐馆对面平房屋顶上是一处露天的台球馆,连接了几处平房的房顶,只搭了一个简陋的棚子。吃完饭还不到晚上九点。平日里这个时候是方绪和狐朋狗友们开始夜晚活动的时候,他自然不愿意这时候回到那个单调的别墅里,于是拉着白川去打几杆子的台球。

台球馆没有空调,只有四角立着的大功率风扇推动着场地中的空气畅通流畅。吹出来的风不算凉快,将楼下的油烟味儿、酒味儿与汗味儿杂糅到一起。台球桌看起来是二十多年前的款,球洞下面是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球网,有些网洞已经被撕裂,勉强阻止着篮球的下坠。球桌边缘的木头已经斑驳得掉漆,因为用的人多而泛出某种不干净的油光,台上的绿色绒布也破了几个无人维护的口儿。球杆倒还算是新的,不过也是些便宜的木料,因为高温与日晒有几不可见的弯曲。

台球馆的老板在收银台拿着鸡毛掸子教小孩做作业,也没有对他们多热络,只说按时计费,离开的时候报个时间就行。方绪找了一个离风扇最近的空的台球桌,也没有在意在场的人都用若有似无的目光打量着他。他拿三角框将桌上的台球收成等边三角形的排列,而后将白球放置在三角形的正前方。

“师兄,打一杆呗”

这里一看就不是白川会常来的地方。白川皱了皱眉头,而后坦率地说道:“我不会。”

方绪一杆打向白球,树脂材料碰撞发出不算清脆的哐当声,十五个球散开。他将自己手中握得温热的球杆递给白川。

“击6号球。”6号球正位于对角球袋的前方,是更容易落袋的目标。他在6号球与白球之间画了一条虚虚的线,而后牵过白川的手放在延长线上,又轻轻抬起他的手心,示意将掌指关节抬起,大拇指翘起。“右手握住杆尾,将杆头架在食指与拇指之间。”

白川按照他的指示去做。方绪的手覆盖住他的后腰,将他的腰背下压,使得球杆与桌面平行。

“击球。”他冷静地说道,像是运筹帷幄的将军。

白川用力用球杆击打白球,可是力道不对,白球跳开了桌面,滚到桌子边缘就堪堪停下了。

“不是这样的。”方绪将白球放回原来的位置,将白川的左手摆回6号球与白球的延长线上,而后握住了他环着杆尾的右手。

白川感觉到自己被风扇吹得冰凉的后背被方绪滚烫的胸膛覆盖。他几乎可以听见方绪胸膛中的心跳声音。而方绪的呼吸萦绕在他的耳边,让他只感觉到耳朵发烫。

他只能由着方绪掌控他击球的动作。

白球沿着预想的路线击中了6号球,6号球落入球袋中,而白球稳稳停在球洞之前。

白川用手肘将方绪推开了些距离,而后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太热了,我去买个汽水。你要什么北冰洋可以吗”他一向是不多话的人,此时只想用滔滔不绝的话来堵住将近跳出喉咙的心脏。

“啊,可以。”方绪想起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们教女孩子打台球就是刚刚的姿势,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白川放下球杆就往收银台走,还回头望了方绪一眼。

“嗯,你是全色。”他捡起白川丢下的球杆,“我是花色。”他将14号球击入洞中。

方绪靠在桌边看着白川在冰箱前磨蹭挑选冷饮的身影。他正寻思着要不要跟白川道个歉缓解莫名尴尬的气氛,就感觉后背被人用球杆戳了戳。

这是非常挑衅的打招呼方式。方绪不耐烦地回过头,看见用球杆戳他的是个穿着黑T恤与黑紧身裤,耳朵上挂着仿制哥特风格的骷髅耳钉,头发染成白色,还画着粗粗黑眼线的小青年。

“怎么了”方绪在心中吐槽着这位仁兄的品味,但还是很温和地问了一句。

“我的位置。”他拿球杆往地上一敲,“把球钱给老子付了,我这次就不打你。”

方绪环顾四周,才发觉了周围打台球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自己这边,脸上不约而同的是看热闹与担忧掺杂的表情。有些胆小的已经一声不吭地结账跑路。他估摸着自己遇到了哪位小城街霸,这处台球桌大约是默示留给这位品味实在堪忧的杀马特青年的。

但他活了十八年,只有别人让他的份儿,还没有灰溜溜给别人让出位置的时候。不过这不是他的主场,真出了什么事儿还得带累白川,再加上他们家一向都是先礼后兵的为人,就尽量以陡峭的语气说道:“先到先得,桌球上并没有要给你保留的标志。”

那位杀马特老哥斜着看了他一眼,把口中的烟嘴儿吐到一边,扔下球杆,一拳打向方绪的脸。这张漂亮的、一看就是家里有钱的脸让他不开心很久了。

方绪堪堪躲过,却没想到后面这位老哥的小弟们已经围了过来。方绪拿球杆当长棍儿使,在身边扫出了一片真空区。他转身拿起桌上的台球,砸向也身边几个地痞的腹部,这一转身后背就漏了闲暇,不知道被谁狠狠被踹了一脚,刚好扑到了杀马特老哥手臂所及的范围内。这老哥瞅准方绪没法躲,就伸手紧紧环住了方绪的脖子,掐得他将近窒息了。

“服不服”

当然不服。方绪用后脑重重击向杀马特老哥的脸。这一招卓有成效,那位老哥鼻子被撞出血来,吃痛之下松了手臂。方绪低身脱逃而出,发现面前其他衣着相似、发型款式与颜色却各有不同的地痞们已经堵住了他逃跑的路。

正是这时,从一侧飞过来一只灌满了雪碧的塑料瓶。饮料带瓶子大约一斤的重量携带着力道狠狠打在一位绿色头发小哥的肩膀,又跟多米诺骨牌一样顺便带倒了他几个身旁的人。而后很快又是一只还没有开盖的北冰洋瓶子。这回可是比上次杀伤力更大的玻璃瓶。这些街头混子们还不敢直撄其锋,纷纷抱头避让,倒让出了一条空径,露出了白川的身影。

那个北冰洋的瓶子落在方绪身前的十公分处,玻璃瓶碎了一地,橘黄色的液体迸出,还哗啦啦地冒着气泡。

方绪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不断冒着橘子味的气泡。

白川跑过去拉住方绪的手腕,途中还一脚踢倒了来偷袭的杀马特老哥,而后也不管给球桌结账的问题了,找到台球馆的出口就沿着台阶向下跑。

好在他们的山地车就停在吃晚饭的餐馆的门口。用最大的速度打开车锁上了车,而后向别墅区疯狂踩踏板。

他们能听见背后的非主流老哥们叱骂的声音,还有人提议要去骑电动车。不过这很快被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耳边逐渐被呼啸而过的风与视野中连成一条直线的路灯替代。他们很快就到了别墅区的门口,保安适时地给他们开了门。找到方绪家的别墅,他们才气喘吁吁地从车上下来,把山地车毫不虚心地仍在一旁,脱力躺在别墅前小花园的鹅卵石路上。

汗水从方绪的额角滑落,他感觉到心中燃起了猛火。

县城的夜空干净而晴朗,他可以看见许多的星星。乍看时是带着些绿色,不过想要定睛看却又抓不住那莹莹的亮点。他用手指向星空,发觉星星太多,自己也分不清楚北斗七星、北极星什么的究竟在哪里。

“师兄,你还挺能打的,啥时候教教我呗。”方绪先缓过神儿来,鹅卵石地面硌得他不舒服,于是就改为坐姿。

“你……你在那个时候闹什么少爷脾气非得靠打架解决吗”白川买好冷饮回头看到方绪被围攻,差点气儿都没能喘上来就去救人。又颠末这么一次惊心动魄的逃亡,一向不说别人坏话的白川也忍不住开始吐槽方绪。回来的这一路上他很快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那位非主流街霸的事迹他有所耳闻,估计就是因为抢球桌的缘故,方绪的少爷脾气和他顶上了,然后就以一对多地被围攻了。

方绪一撂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抢东西的。”

“那也要量力而行。”白川胡乱了抹了抹脸,倒是在脸上留下了几道红痕。说罢,他进屋去找了医疗箱,看着方绪脖颈间的淤青,忍不住叹了口气。舒缓跌打损伤的药剂喷在方绪的脖子上,又凉又痒,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又被白川捏住了肩膀示意不准动。

处理完了脖子上的淤青,方绪又撂开了他的T恤,露出精瘦的腰身与后背。“师兄,我后背也被踹了一脚啊,可疼!”

白川瞧见方绪没有瑕疵的后背。因为年轻人还在抽条的缘故,他微微俯身的时候露出了脊椎骨的形状,更向上是清晰的蝴蝶骨以及后背薄薄的肌肉。他想起了方绪在他背后时他所感受到的心跳,想起了方绪的手包裹住他的手,想起了球杆击打那颗白球,而后白球将6号球送入球网的相撞声。

他一扔药瓶,没有好气地说道:“你自己来吧。”

05

白川在躲着他。

方绪清晰地意料到这一点,是因为第二天白川没有在八点叫他起床一起去菜场买菜。没有闹钟的方小少爷醒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只看到了留在桌上的冷掉的早餐。书房里也没有人。

他有些不虞地解决了冷掉的牛奶与土豆饼。好在正是夏天热的时候,吃冷食也没有让胃难受。方绪看了看表,已经十点过了一刻,往常这个时候他们买菜早就已经回来了。方绪很有耐心地在客堂的沙发上玩着等着白川回来。在地图里转了几圈遇不到图鉴里缺少的宝可梦,他干脆把一丢,百无聊赖地望着水晶灯发呆。

时针走向十一点,白川才进了门。一见到方绪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他只是轻轻说道:“到了午饭时间了,我去做饭。”而后拎着买来的水果蔬菜往厨房走去。

“师兄,你明天上午干什么去了”他问在洗菜的白川。

白川认真地清洗着卷心菜的叶片,说道:“在附近逛了逛。”又说:“我在做饭呢,厨房里油烟大,你在餐厅等着吧。”

白川透露出了极其浓烈的不想说话的情绪。方绪也没办法强迫他交代什么,就坐在餐厅等午饭。白川做了醋溜卷心菜与炒莲藕,汤是海鲜豆腐汤,又做了两盏蒸蛋。不过白川显然并没有心思享用自己亲手做的午饭,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饭。

方绪夹了一片卷心菜,而后又怪声怪气地叫道:“怎么卷心菜是甜的啊是不是把盐放成糖了啊。”

白川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赶快夹了一片品尝。味道并没有错,除了醋稍微放得有点多。方才方绪是正引他说话呢。

“师兄,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嘛。”方绪不自觉地采用了对妈妈和姐姐才用的撒娇大法,“我一定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想了想,说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教你打台球的事儿是吧,那个姿势我也觉得怪怪的,我哥们儿以前是这么教女朋友的。不过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啊,我向你……”

“方绪!”白川微微提高了声调,但仍然可以算是在平静的范围内,不过仍然把方绪的滔滔不绝打断,“不是因为你,”他强调,“是我导师项目上的事,跟你无关。”

接下来的午饭在沉默中度过。吃完饭白川很快收拾了碗筷,放入洗碗机中,摁下了洗碗的按钮,然后就躲到了书房里。与往常不同的是,书房那扇紫檀木门被紧紧闭上,彰示着谢绝方绪来书房打扰的信号。

这样的别扭持续了两三天。白川不再叫方绪起床,方绪调了闹铃,难得在七点半起了一次。白川倒是有些惊奇于方绪竟然突破了自己的惯性早起,不过依然没有和他说什么。两人除了吃饭的时候也不怎么碰面,说话也仅止于餐桌上的菜肴内容。

这是方绪被发配回老家的时候原本所期待的生活方式。但与白川退回了陌生的关联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能够确定,白川绝对是因为那天晚上教台球的事儿生气,只不过他没有找准关键点在哪里。反复思索了许久,又检索了大学报道的白川的新闻,他福至心灵——白川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确定不愿意有什么东西输给别人。那天他教白川他不会的台球,让他的自尊心受损了吧!

于是方绪开始苦苦思索有什么东西是白川擅长的而是他不擅长的。如果他也让白川教一次,输给他一次,两个人不是就扯平了吗

白川会的,他不会的。

那不就是做饭吗

他抱着棋盘去敲书房的门。等不及白川开门,方绪觉得自己尽到了通知义务,就转开了木门的把手。书房里白川刚刚起身,桌上的茶碗被不小心碰倒,弥漫出菊米的香气。

白川手忙脚乱地用纸巾将桌上擦干净,而后才诧异地问方绪:“怎么了”他认为他的行动足以让方绪明白自己谢绝攀谈与见面的心情,这时候方绪主动找上门来,倒是让他有些讶异。

又回到了第一天见面时候的态度。方绪叹了一口气,而后举了举手中的棋盘,“师兄,下棋吗”

“你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可以直接同我说。”白川的语气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

第一层策略被戳破。方绪又说道:“师兄,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一个老爷与他的管家到印度旅行。快到晚餐的时候,管家看见餐桌下蹲了一只山君。于是他面不改色地跟他的老爷汇报了情况,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或许您允许我用十二号口径的猎枪杀了那只山君”白川说道,“这是《长日留痕》里讲的故事。”

“好吧。”方绪挤进书房,将棋盘放在桌子的空处,而后用翻译腔说道:“史蒂文斯先生,你的房间在夜晚看起来甚至比在白天更令人不悦。很显然,电灯泡太暗,不适合你看书。”

这也是那篇小说里,女管家对心仪的男管家所说的话。

因为担忧书房里的木质书柜因曝晒而受损,书房里拉了厚厚的天鹅绒窗帘。顶上的吊灯与桌上的台灯开着,明亮几乎充满了每一个角落,对他的阅读不存在任何障碍。白川挑了挑眉毛,而后问道:“究竟有什么事”

“教我做饭吧师兄。”方绪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家里有厨师。”白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我不认为在可预见的十年时间里你家会到请不起厨师的地步。”

方绪笑道:“那个什么,诶对,百善孝为先。”他瞎扯道,“你知道的,我的副卡被老头没收了,总得想办法快点拿回来嘛。”

白川一向奉行不会做饭就不要进厨房瞎捣乱的原则。不过方绪颇有一些他不答应就不放弃的姿态,只能在做晚餐的时间将方绪放进厨房。

“我给你打下手呗师兄。”方绪围上围裙,还新奇地转了一圈,差点打翻了一只装蚝油的瓶子。

晚饭白川决意尝试做醋溜土豆丝、清炒莴苣与咸蛋黄豆腐羹。需要刀功的事情必然不能够让方绪去做了,他指示方绪帮忙洗一下土豆与莴苣,而后用少许黑胡椒与料酒腌制一下已经剥好的虾仁。方绪好歹顺利地把土豆与莴苣洗得还算干净。白川想着方绪不至于对厨艺太没有天分,就安心处理明天上午从菜市场里买的咸鸭蛋。磕开淡青色的外壳,去掉外层的蛋白,将里面颜色偏于橙黄的蛋黄用勺子挖出放在碗里,待会儿需要炒沙。

他听到液体从调料瓶里倒出的吨吨吨的声音,但闻到的是酸酸的味道,感觉到了些许不妙。方绪不仅没有把他强调的“少许”听在耳朵里,甚至将米醋与料酒弄混了。“方绪,我说,少许,料酒。你这是在做醉虾吗”方绪看了看自己往虾仁上倒的小半碗“料酒”,纳闷地说道:“这是少许啊,我连四分之一都没倒完呢。”

白川决意暂时先不信任方绪,从餐厅拖来凳子,让方绪坐下。“你先当个观察员吧。”方小少爷对厨房常识的理解低于他的预期。

被大量米醋浸泡过的虾仁显然不适宜再拿来做咸蛋黄豆腐羹了。白川只能从冰箱里照出冷冻的虾仁,把微波炉调到解冻一档加热勉强凑活——但口感自然不如新鲜虾仁就是了。而后他将米醋的调料瓶放回原味,从此外一边拎起了另一个瓶子,跟方绪说:“这是料酒。少许。”

方绪在一边连连点头,郑重地在手机记事本上写下了“腌制不要太多料酒”。

趁着虾仁腌制需要时间,白川将莴笋削皮,切片。他知道自己的刀工并不如何号,只能说切下来的青笋片还算看得过去。方绪凑上来从砧板上拿起一片青笋片。灯光从厨房顶上泄下,透过青笋片呈现出鲜艳的碧绿色泽。方绪夸大地赞叹道:“哇,师兄,你好厉害啊!”

“放下来,不准拿吃的东西玩。”白川知道方绪是在刻意的逢迎,也没有理他。不过似乎这并没有阻止方绪吹彩虹屁的热情。

白川拍蒜的时候,方绪在一边鼓掌:“师兄一刀下去就能把蒜拍碎,不愧是能拿雪碧瓶击退地痞的高人!诶对了师兄,你还没告诉我你这力道是怎么练出来的呢。没想到你这么瘦的人力气那么大。”

白川切内酯豆腐的时候,方绪在一边好奇地观摩:“师兄,这么软的豆腐你都能切得这么方方正正,真是太厉害了!你家里人真的好有福气哦。”

白川把鸭蛋黄炒出沙的时候,方绪也好奇之下往锅里观望了一眼:“师兄,原来蛋黄炒出来颜色这么好看啊!你可真是魔法师。”

方绪夸到白川用刨子刨出来、而并不需要什么刀工的土豆丝细得堪比淮扬菜大师傅做的文思豆腐的时候,白川终于忍不住,捡了一块炒好的青笋片塞到方绪越说越夸大的嘴里。青笋片有些烫,方绪嗷呜了一下,才咽下去,给白川比了一个大拇指。

白川觉得自己的耳根一定是被灶台天然气所燃起的火焰传导了高温,烫得不行。

方绪还想凑上来看看哪里可以夸赞,就被白川一个眼神制止了接下来想说的话。

锅中炖煮的咸蛋黄豆腐羹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散发出鸭蛋黄与虾仁的鲜香。白川在搅打淀粉水,等待会儿关火的时候勾芡用。厨房里只剩下汤汁沸腾与调羹敲打碗壁的声音。方绪觉得自己过犹不及,沉默地端详了白川一会儿,见他没有什么反感的表情,只是脸有些红,方才问道:“师兄,你开心了吗别生我的气嘛。”

白川知道方绪把他这几天的躲避放在了心上。无论方绪如何对待他,从小受到优越家教的方绪,总归是想让身边的人都心情畅快的。

“开心。”他说。

06

方绪的目的达成了三分之二,但是并没有停下向白川学习厨艺的进程。好在他知道自己没有小当家的天分,还是先乖乖在一边看白川做菜,掌握一些家常菜的常识,再上手学做菜。

他昼夜颠倒的生物钟被调整得与白川一致,每天早上起来看白川做早饭,吃早饭而后与他一起去菜场买新鲜的蔬菜与海鲜。

这天方绪起床的时候,看见白川没有在厨房,也没有在书房。手机上跳出明天台风预警的消息,方绪想了想,到花园去找白川。

白川正扛着一卷塑料膜,给绣球花安上遮风挡雨的屏障。

此时他们花园里的绣球花刚刚开始吐出重叠的花瓣。有几株是高价收买来的中华木绣球,刚开的时候还是娇嫩的淡绿颜色,要等稍微成熟一些才蜕变成高雅的白色。台风气象将至,需要避免大风与暴雨将绣球花的花团打落。

白川已经工作了一些时间,穿着的灰色T恤背后渗出了浅浅的汗渍。绕好了塑料膜,他又准备给几株绣球花施肥,就似乎惊奇地见到了什么东西,蹲下了身子。

方绪也上前看。绣球花下侧是他们家花园的篱笆。篱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绕上了深绿色的藤蔓,其上伸展出了羽毛一样的叶片。而后有颜色鲜红的五角星状的花点缀在其上,有些像喇叭花的样子,只是那抹红色在绿色的衬托下格外张扬而艳丽。

“咦这是什么花”方绪问道。

“茑萝,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锦屏封。”白川的手指轻柔地捧起一朵色泽艳丽的花,衬得他的手指尤其的雪白,“大概是种子偶尔掉到这里的吧。”

吃完早饭后不久就是台风登陆的时候。早上的天色本就不好,风团将至,天空已经被乌云填成铅灰的颜色,空气中都是沉甸甸的水汽。好在别墅里的空气循环系统让屋子里保持了相对的干燥与清爽。

方绪厚着脸皮和白川一起待在书房里。这算是完全打破了他第一天的时候立下的与白川边界分明的规矩。白川依旧在整理围棋古籍,他在一边戴着耳机刷动漫,时不时站起往复冰柜里给白川拿冷饮。在某次向外瞧的时候,他才发现台风带来的大雨已经倾盆而落,似乎要将前些天拼命蒸发的水分还给大地。天地间是细密的雨幕与漫起的白雾,风大到几乎要将路边的梧桐树拔地而起。他很少在夏天的时候来老家这边,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海边的飓风的威力。

午饭的时候,方绪终于不想纸上谈兵,自告奋勇地要做一道菜。在菜谱APP与白川的指点下,他好歹成功地做出了一道番茄蛋汤,还别出心裁地在里面加了些牛肉丸子与小酥肉。味道倒是不错,不过白川说这根本就是简陋版的火锅。

但这并不影响方绪对自己平生完成的第一道菜赶到愉悦。他从碗柜里找了最漂亮的一只黑瓷碗,以衬托汤汁的色泽。装碗的过程中不小心溅了一些出去,方绪还用纸巾细细地将露出的碗壁与碗沿擦拭干净。而后端到餐桌上,没有带单反只能用人像模式拍照,选了角度与光线最好的一张,加了暖色调的滤镜,而后发到家庭群里,示意自己学会做菜了。

不知道是他的爹妈和兄姐在忙还是因为身娇肉贵的方小少爷下厨房做菜而感觉到震惊,等白川把其他的菜做好上桌、他们开始享用午餐之后,家庭群里才传出来方纾的第一条回信:“这是什么你们去吃火锅了吗”

方纾又说:“现在吃火锅都得往家庭群里晒了,看来吃了不少苦啊。”

方绪恨恨地回应道:“我自己做的番茄蛋汤!第一次!”

他的大哥方纶发了一串省略号。

父亲倒是延续了他不苟言笑的人设,发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而后说一定要好好谢谢白川。

“宝贝长大了!竟然学会做饭了!好厉害!”他的妈妈从来不鄙吝于对他的夸赞,而后给他转账了6666元。

“妈,等我回去做给你吃啊!”

方纾问道:“为什么番茄蛋汤里会有小酥肉”

方绪回:“我自己创的啦,白川都说很好吃!”

妈妈说:“小绪第一次做菜,这样很厉害了。”而后又给他转账了6666元。

他心满意足地收过奖励,准备过几天和白川出去吃个高级海鲜自助,还可以给白川买一个好的显示器作为谢礼,这样盯着电脑就不会损害眼睛。方妈妈在群里说道:“后天就是两周了吧。宝贝怎么回来让你姐去接你”

方绪算了算日期。这已经是他来这里的第十二天了。但这只是他与白川认识的第十二天而已。

方纾回道:“我去吧,你们后天都有事儿。”

他本来认为会无比漫长的两周时间,竟然不知不觉只剩下了两天的尾巴。似乎望不到头的反思假,像是流沙一样轻易地流走。他茫然抬头看向窗外。风将雨吹得几乎与地面平行,扬起了地上的积水,让面前的景象白茫茫一片。雨水在窗户上汇聚成水幕,让窗外的景色有了些印象派画作的风格。

白川感觉到方绪的情绪低落,问道:“你怎么了”

“找找有没有别的甜味调料吧。”白川揉了揉额角,“不过无糖的也挺好喝的。”

方绪很快在冰箱里找到了一罐蜂蜜。他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紧紧握住了蜂蜜瓶子,放在桌上再旋开,而后用手指蘸了些蜂蜜尝了尝,而后又用手指蘸了一些,说道:“师兄,你尝一尝,可不可以”

白川正在清理洗碗池,回头就着方绪的手指尝了一口,说道:“可以。”

方绪关注着他的态度。白川尝过蜂蜜之后,嘴唇上留下了些黏腻的感觉,于是用舌头舔舐,留下了一道水色。

因为台风的缘故,外面的天阴沉,厨房里也需要开着顶灯,这让白川的脸显出一抹格外的、令人心动的脆弱的苍白。

方绪想起第一天的时候放在房间门口的水蜜桃果切,想起他们对弈时候的落子声,想起那天在露天台球馆里汽水落在地上气泡的声音,而这在他的心中搅起了不啻于窗外的风暴。他似乎明白了白川那时候不愿意见他的心情。

不是由于什么胜负欲。

于是他亲吻了白川,用自己的嘴唇覆盖了白川微微发凉的嘴唇。

直到窗外又一道雷落下来,他才从这种迷蒙中惊醒。他看见白川的双颊因为呼吸不畅已经泛了微红,而那双狭长而优美的眼睛末尾处泪珠摇摇欲坠。

他捧住白川的脸,用拇指擦去他的眼角的泪珠。

“师兄,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真得说什么,那就是前一刻的亲吻即是他心中的本能。

白川平复了许久的心情,看到了方绪愧疚的脸。

“可是师兄,我似乎……”


白川将额头贴住了方绪的额头,不让他再说什么他愿意或者不愿意听的话,还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吻。

电饭煲中冒出绿豆的清香。外面是绵延不断的大雨。方才的表白似乎燃烧了他们所有的精力。他们在方绪卧室的大床上相拥而眠。

07

台风过后,花园里的绣球花被保护得很好,连灿烂却柔弱的茑萝都未曾被风雨打落。

方纾出发前告诉了方绪自己到达的大概时间,到别墅的时候,方绪已经整理好了他的箱子,等在门口。

这天仍然是阴天,方纾下了车呼吸新鲜空气,看见从方绪身后走出来了一位文雅的男生。有一双狭长却温和的眼睛。

方绪朝他招了招手,转过头对那男生说:“那么,我们九月见。”

白川说:“嗯,九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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